08 - 当我们在拍荒地的时候我们在拍什么 - 新地形摄影

08 - 当我们在拍荒地的时候我们在拍什么 - 新地形摄影

我们是否可以自问,今日的网红打卡胜地形成了新的地形概念呢?

近有些朋友在问我这样类型的照片是在表达什么,为什么这样的荒地或普通的城市建筑能够成为一张「好的照片」,为什么自己在拍摄的时候也会对某些城市场景感兴趣,那么今天就在这里和大家聊一下我所理解的「新地形摄影」。

随着摄影技术的发展,人们开始反思摄影对于绘画的拙劣模仿,以及摄影中的存在表现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倾向,提出了客观冷静的影像记录。「新地形摄影」(New Topographics)便是这样一种尝试。

新地形摄影产生的几个客观条件有:

  1. 德国的新客观主义
  2. 工业化/资本的新地形
  3. 风景的概念的转化

要理解新地形摄影,我们就得先了解一些历史概念。

01 - 德国的新客观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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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客观主义(New Objectivity)是20世纪20年代出现的一种德国艺术运动,是对表现主义的反应。 这个词是由曼海姆艺术馆的导演古斯塔夫·弗里德里希·哈特劳布(Gustav Friedrich Hartlaub)创造的,他用它作为1925年举办的艺术展的标题,展示了以后表现主义精神工作的艺术家。 正如这些艺术家 – 包括马克斯·贝克曼,奥托·迪克斯和乔治·格罗斯 – 拒绝了表现主义者的自我介入和浪漫渴望,魏玛的知识分子总体上呼吁公众合作,参与和拒绝浪漫的理想主义。

德语的 「Neue Sachlichkeit」虽然通常翻译为 「新客观」,但其内在含义也包括「新冷静」「新清醒」。主要在于当时的摄影艺术家对于摄影模仿绘画的表现形式的不满,并企图用更客观眼光和拍摄方法让摄影回归到写实风格,而在表现手法上会更追求锐度和清晰度。

在摄影技术发展之前的绘画时代,绘画的讨论从神性转变为人性,再到印象派的风景绘画,虽然是在对现实的重绘和重述,但也通常伴随着浪漫主义表达,毕竟人类从始自终都渴望用「美」包装的生活,无论是动人的肖像还是田园风光。而客观主义便是拒绝了表现主义者的自我介入和对浪漫的渴望,处处体现着分离和客观的冷静。

02 - 保罗.斯特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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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斯特兰德 (Paul Strand,美国),20世纪美国摄影艺术界一位承先启后的重要人物,他的摄影作品「白栅栏」(White Fence, Port Kent, New York,1916)给摄影界带来了新的思考。正如我们看见的这幅作品,由不同明暗组成的色块和理性的线条组成白栅栏给人一种如版画一样的不真实感(即便这种不真实可能是由于当时的摄影材料造成的),但我们又能切实得感觉到客观和真实的存在,这幅作品是摄影对世界最客观和最直接的表达,直接回归了记录的本质,消解了摄影对绘画拙劣模仿的不明语义。

同样,斯特兰德也关注机械带来的几何抽象审美,在他的作品中,对于这些客观物体所表现几何/空间/序列所产生的图像,似乎都有了独特的形式感。在此之前,摄影始终处于绘画的阴影之下,企图模仿绘画的模式超越绘画的表达,但始终归于虚空。

03 - 工业化/资本的新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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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工业化的深入和科学的发展,人类对地形地貌有了更新的认识。除了对地形的形态特征及物质组成还有内部结构的研究,地形地貌的研究也常常涉及到人类的活动。

在人类的活动已经开始影响到自然之后,不同的地形特征开始对工农业生产造成了影响,通常体现在不同地区的生产规划,如肥润的土地会逐渐规划成新农村,钢筋水泥的工业化和资本带来了城市。于此同时,人类的活动也带来了新的地形的消失和重建,这其中不不仅仅是自然的地形改变,如地面沉降、雨淋消失,也带来了人类社会的阶级变化。

无论是在现实中,文学或是艺术中,别墅景色或前景只能通过继续压制或掩饰农耕场所的人类劳动才能得以保持,而拥有土地的精英们就是从这些劳动者那里劫夺了大量财富。至此,在早期鸟瞰图里被艺术地删除的人实际上成为被清除的人。具有审美愉悦的田园风光是这样创造出来的:把农业过程、农业劳动者,甚至整个村庄从视线里清除出去,留下无人的、如画的风景,使特权观赏者能够观赏纯粹的画面。

议会通过的圈地运动在经济利益驱动下的加速,与这种美学清场紧密结合。这意味着圈地运动的影响深远而广泛,导致伦理秩序与视觉世界的重塑。的确,由于农业不再是唯一的财富之源,美学清场才成为可能。正是早期道德世界的崩塌,才使得从戈德史密斯(Goldsmith)到约翰·克莱尔(Clare)的诗歌充满抗议之声,这些诗歌表达了“一群人的悲哀和愤怒,对这些人而言,铅灰色的现在与金色的过去不仅是历史的或神话的经验,而且是个人的经验”。

《风景与认同》

由于工业化、资本主义的兴盛、消费主义的抬头,人们对于风景和地形的认知也在逐渐改变,地形的变化也同样影响着人们,形成了新的关于风景的观点。

04 - 风景概念的转化

人类与自然有着不可分的链接,我们对于安塞尔·亚当斯的喜爱,便是对于自然的喜爱,这也正是为什么即便是在今天,人们还是相当喜欢自然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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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随着工业化和现代艺术的发展,人们对于「风景」的概念也产生了变化。人们不再执念自然的风光为唯一的风景,开始把和自己生活相关的事物放置在风景中,形成新的风景。而新的风景通常带有当代性,即非情绪化的客观描述和解构当下生活,无论是细小的工业产品还是人类对自然改造后留下的遗迹,甚至是古人留下的建筑和当下理性的科学的建筑形成的新的画面,都形成了新的风景。

另外,当人们能够更加自由地迁徙,旅行景点概念的产生,也促成了新的风景和地形概念。我们是否可以自问,今日的网红打卡胜地形成了新的地形概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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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样值得注意的是,热门的地形产生,也带来了其它地形的失落,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和经济的迁徙,现代人类对于自然的理解会打上更多诸如「落后」「不方便的概念」。于是,风景概念也反应着人类活动的变化。

从18世纪后期开始,国内旅行成为中产阶级的时尚。因道路改善和铁路发展,旅行变得更舒适、更快捷。持续近一个世纪的英法之间的敌意的终结意味着,由全景画而了解国外乡野风景和都市风景的新兴中产阶级,可以通过托马斯·库克及类似企业家的安排游历欧洲大陆。至于“更低的阶层”,他们可以步行或者乘坐便宜的火车在国内的无人风景中短途旅行。

具有地方特色的乡村风景和与风景相关的活动烙上了天真、安全和宁静的印记——这些风景和活动被定位于过去,象征着“失落的身份、失落的关系和失落的确定性“。在现实世界,古老的路权、新兴制造业城镇及其周边乡村的开放空间和许多残留的公用地正在失落。

《风景与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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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随着资本的变迁和人类生活的变化,「失落的地形」便大量出现了。

05 - 我对于新地形摄影的看法/实践

我自己并不是风光摄影师,可能是因为我在城市中长大,乡土的风光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而我似乎又非常的懒惰,所以我也不会爬楼爬到几十层拍延时的光轨,更不会到荒无人烟的山川去拍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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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 80 年代的改革的大潮和变化给我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印记,在我身上始终有着一种伤痕的烙印,80 年代的下岗潮,武汉的工业城市的变化,虽然并非有意关注,但给童年的我还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虽然新地形摄影反对浪漫主义倾向,推荐剥离自身感情而存在,但画面中的点线面存在的美感依旧是来源于绘画的,或者说,晚于绘画探索的。而新地形摄影的图像(Image),切切实实地存在美感以及内在的表达,于是在实践上,我们很难把新地形摄影与自我表达完全剥离。

新地形摄影主张「理性」和「客观」,甚至是「非表达」和「非感情」的。但我觉得相反,新地形反而是饱含了情感,虽然这份情感很难传达给观众,至少,和人像相比,新地形摄影的感情是含蓄而内敛的。对我而言,这种客观,似乎天生有一种「失落的伤痕感」,而出于「当下的」「新的」新地形(建筑/商区/街道),始终无法让我有兴致。

我自己街拍的比较多,但最近常常会拍摄一些所谓的新地形摄影,即便这是在潜意识下的,因为我并没有今天要去拍摄「新地形」所以才出门的想法。而在拍摄的过程中,我又想把一些新的东西灌输进去,在北京这样一个城市里,除了灯红酒绿,依旧能拍摄到一些如乡村蜕变一样的阵痛感,倒影在水里的楼宇,满是荒草的小路,似乎都在说明这份伤怀,而夜里的霓虹灯光,照应了人们脸上不真实的快乐,也使人担心这快乐像烟花一样戛然而止,从而让我更犹豫的握着手中的相机,谨慎的按下快门。

说到新地形,我觉得可以把他当成一个分类,倒也没有必要一定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新地形摄影师,摄影,最主要的还是要拍摄自己所爱的。如果有一天我回到武汉,进入到失落的工厂产业区,拍摄了一组无人的厂区去表达我对失落的伤痕的怀念,也许这一组照片可以被归纳成「新地形」,但我还是更喜欢把他归纳为「自我的表达」。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也许正是我经历了中国的工业化的发展,高潮和平缓时期,经历了「失落的人」和「失落城市」的生活,我对新地形的理性客观有了自己独特的观察和理解角度,虽然「失落的新地形」并非「新地形」的全部,但这样的独特经历给我更多对于静态画面的包容。